我：「那個XXX，他又申請到交換學生了，明年要去交換一年。」
老母：「是喔！你看他，動作那麼快，你還在這裡拖，光這一點你就輸人家了！」
我：「他不是動作快，只是比我順利。」
這是昨天跟老母的對話，那人是從小認識的玩伴，一直以來，老師與老母就總是拿我們兩個做比較。他長相雋雅、身形高挑精實、有燦爛的笑容與爽朗的笑聲，而我，只是個其貌不揚、甚至說得上有些猥瑣的短矮胖子。他多才多藝，會拉大提琴、會彈鋼琴、電子琴、會吹Bassoon、會樂理、會唱歌，還會彈魯特琴，而我，總是希望能學個小提琴之類的，或是能彈彈鋼琴也好，但至今玩得比較純熟的，就只有我的長號，是國中時混在管樂團裏頭學的，唱歌也不好聽，許多月裡也是一知半解、看譜又慢。他成績優異、名列前茅，能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與阿拉伯語，我的成績則是載浮載沉，名次勉強能大約在中上吧，英文破破爛爛，記得住的單字沒幾個。之前他還到中東留學了快兩年，遊遍天下，我則始終縮在台灣，鎮日徘徊。而在老母與老師的比較之下，優劣立判，這大概就是黑暗與光明最實質的差異。
直到上大學前，我對這樣的比較都還頗為耿耿於懷，畢竟他上的是建中，我上的是大同，其間的差距，可不只一星半點，老母也總是耳提面命，對著我時而笑語時而哀歎，就算我現在都大三的人了，老母有時還是會不經意地怨歎當初沒有考上建中的我。我知道老母沒有任何譏諷或是責備的意思，畢竟媽媽都希望小孩成材，只是聽了心中不免難過，但也是啦！自己不如人，沒甚麼好辯駁的，只是心中的那種自卑不斷滋長、不斷成為往日的夢魘與壓迫，現在，其實我對於誰強誰弱並不是太掛心，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強者，這樣弱的角色誰要負責，只是對於這樣的比較實在厭倦，直到大學放榜，我們同上政大。
彷彿是積蓄了長久的鬱鬱一次爆發，老母開心莫名，雖然一邊說著「為何不是台大！」，但看得出她心中過癮的很，很有種揚眉吐氣的架式，當老母得知他考上哪個系之後，這種雀躍顯得更加明朗、甚至有點囂張，因為我上的是新聞系，他，上的是阿拉伯語文學系，其實我已經沒甚麼太強烈的感受了，也真的不覺得新聞系特別厲害，畢竟行行出狀元，各有各專擅之處，況且如果太混新聞系鬧到最後也就是名字好聽點，而且這樣的比較實在沒甚麼太大的意義，只是也不好打斷老母的喜悅，畢竟都憋著那麼多年了，況且我跟他，本來就沒甚麼太多的接觸與交集。
但事實上，我是有點欣羨、甚至是嫉妒他的，因為他是如此的順遂，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與我這「衰尾」的情形大不相同，也許他也有甚麼關卡或是掙扎，但相較之下應該是比我坦蕩愉悅的，畢竟，我的生命中充滿了太多的無疾而終，或許在我掛掉之後，後世對我的評價會是「無疾而終，一事無成」之類的，但其實最主要的一點，老母、老師比較了那麼多，我最豔羨的是他有一個完整的家，過著平淡、和諧的生活，說得上是相當富足與寧靜，而我，我的家，只是還沒有破碎而已，所謂的和諧與完整，是我長這麼大到現在，都不敢奢求的概念與實存。
他比我順利，的確，我是這樣認為，或許不是因為他的運氣太好，而是我的運氣太差，但怨天尤人不是我的習慣，只是不住苦笑，有一陣子，我甚至已經不相信運氣的存在了，因為別人得到，而時常就是自己被落下了，總是兩手空空看著別人滿載而歸，即便自己已經做了十二萬分的準備，論實力，我沒有理由不如人的，那就是運氣了，但怎麼總是運氣不好呢？無妨，運氣大概不是我人生中的要角，也不是我所能倚靠的。
於是我很悲觀、很陰鬱，一直都是，事情總往壞的地方想，做一件情的時候，腦中最先出現的，是必死的決心，是掛掉之後的引渡，於是乎成為一個詭異而凝重的存在。只是我始終知道，自己並不是最悽愴的，因為我活到現在，我有機會能夠一步一腳印地走到現在，感受這一切，我也知道許多人對像我這樣的人與生活是可望不可及，於是我感恩，雖然依舊運氣很糟，但最起碼我活著，有沒有希望我不是很確定，但活著，最少可以挺起胸膛，驕傲地直視自己的絕望，接著便會發現，釋然與豁達。
總是聽老母如此比較著，反覆不斷，我沒說，也懶得說，但我其實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波瀾不興，甚至是一生的一帆風順，，我想並不是我所追求的，他的確順遂穩當，也許是諸天神佛在旁護佑吧，但我總覺得這樣相當乏味、平淡，我所祈求的，是充滿顛簸的生命，充滿險阻與危機，我想要的是淬鍊與砥礪，雖然自己有時候也覺得這種想法有夠病態，也覺得為何不讓自己過過四平八穩的生活，但到頭來，波瀾壯闊才是我所嚮往的，即便一定會伴隨著危險。惟有被狠狠地抝折過，才能夠站的頂天立地，也只有處在逆境，才能夠真正面對自己，真正面對世界，真正面對真實，真正面對人，真正面對虛幻，這是在安定生活中看不到的，這或許是在與煉獄極為相似的所在，才能夠體悟到的震撼，這才是修練，這也才是生活。我追求的，是艱辛的，但卻是必須的。
所以無妨，也許真的諸事不順，也許真的無疾而終，也許真的不如他那般愜意，但這樣的面貌才是有樂趣的，才是有意義的，也才是真正的精彩與永遠無法被拘束、被掌握的存在。
或許當個人，當個運氣不好的人，甚至當個運氣有夠糟的人，普通人，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畢竟相較於順遂的生老病死，驚險但真實的活著更適合我。
只是希望老母別再念了，至少我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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