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在細細讀完自己的體檢報告之後。懼的是殘軀一如廢墟,槁木死灰能否支撐我的思索與書寫,喜的則是,往日的無病呻吟,原來正是有所本源,有所回溯,總算是名副其實了。
其實始終都知道自己有病,也一直覺得有病似乎也不是件壞事,畢竟太過光鮮亮麗、無憂無疾,會容易看不清楚真實的自己。
眾所周知,人類脆弱,而其自大驕橫其實也正築基於這不自知的脆弱之上,於是一朝病疢纏身,自體的脆弱便被無情地赤裸地突顯,自大與驕橫的礎石便開始動搖,人類向外的目光便逐漸返還於內,然後緩緩地察覺,並且無能為力,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崩潰覆滅後,自摧枯拉朽後的餘燼塵埃之中,拉拔出謙卑,或一定程度上的謙卑。
我自然害怕疾病,正如生物與生俱來對幽暗與幽閉的恐懼,因為疾病最直接導致的個體的死亡,但死亡其實也不可怕,真正令人害怕怖懼的真正本因,來自於死亡之後,便有太多的願念欲求難以遂行。
但我想,我喜歡疾病,甚至能夠說有些享受疾病,這倒真的有些不太自然了,只是久病成良醫之餘,我想久病之人對於痼疾,或多或少都會再染上一些些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一如挑燈夜讀時,就得沏上一壺龍井,就著偏頭痛斟字酌句,老朋友般的無語貼心,再者,疾病能讓人更認識自己,即便經歷的是全然毀壞後的澈悟,或至少更願意稍稍關切自己,哪兒痛,哪兒又出了毛病,或許無法了然於心,但至少能有個大概輪廓,到了發病的時候,也總不至於疲於奔命,如酣夢之中遇敵火燒連營。
於是疾病迫得人面對最真切最直觀的自己,撇開了榮華富貴,褪去了思慮語言,面臨的是一具最原始最生理也最純粹的有機生命體,於是疾病領著人通透,漸次達觸最核心的命題,授予的彷彿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觀想,由是人終得以心懷謙遜,能夠坦然與自身最無法捨脫的脆弱為伴,或許終有一日,能夠談笑翦燭,讓疾病,讓疾病所呈顯的脆弱與謙卑,得以共存共處,把酒話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