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上突然跳出「遊戲玩不下去了,您該怎麼辦?」,耳畔聽著的,是家父對老母宏亮粗暴的辱罵。
我坐在書桌前,漫不經心地玩著接龍,房門虛掩,任由一字一句四處竄流。又一次,家父莫名其妙地開罵,原因總是些已經炒了太多遍的冷飯,今晚,是為了寒假要不要去美國探望奶奶,基本上家父心意已決,「禮貌性」地問了老母,其實家父本來就沒有要帶老母去的意思,於是老母很爽快地答了句「不去」,糟了!於是便引來了一整晚的謾罵。
家父的罵人方式很有特色,尤其是在罵老母的時候,就是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完全不讓你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再加上一直「你自己心裡有數」、「你知道我在說甚麼」之類的莫須有,只是每次問道:「那你說我到底錯在哪裡?」,家父則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接著轉變話題繼續開罵了,久而久之,老母的態度就是不回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閒工夫跟家父玩詭辯,但不回答家父又會當作你心虛、默認、不敢回應,那就是更起勁、更沒完沒了地罵了,簡言之,家父是個很麻煩的人物。老母其實根本不想吵,跟一個只會耍流氓的醉漢瞎扯實在沒甚麼意思啊!於是就只是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的聽力很好,這有好有壞,正是因為如此,我被迫聽了不下千場這樣類似的爭執,說真的,家父就是那幾個老梗在那兒換,連我這整好事之徒都覺得無聊了,更何況是老母,我非常佩服老母的忍受程度及耐力,真的是有練過。只是這樣的狀況,應該稱得上是精神虐待了,我跟老母的精神已經耗弱到回家前要先確認家父是否在家,只要家父在家,我跟老母基本上就不出聲音,因為我們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老母更嚴重,她說現在只要聽到家父在走動或是說話的聲音,就會感到害怕,怕家父會突然衝下樓來拳腳相向。我已經不只一次跟老母提到過離婚了,次數多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孝,也許我真的是個壞小孩吧!但老母總是笑笑,只是一個勁兒的害怕、壓抑,強迫自己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於是除了被罵、被整,還挨過兩次揍,兩次都是我不在家的時候。
所以很多人說我胖,我都只是笑笑,雖然也嚷嚷這要減肥,但始終沒有動靜,原因在於,我不知道萬一我真的瘦下來了,氣力不夠,我要怎麼擋住家父!家父是個身高一百八十多的壯漢,加上幾瓶啤酒與兩杯五十八度的金門高粱,基本上是無敵的,而老母只是個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嬌小中年婦女,真要拳腳相向,高下立判,所以家父才會挑我不在家、出遠門的時候尋釁生事,大概是忌憚我這身斤兩,結果就是老母傷痕累累,而且家父手很毒,專打頭臉,記得去年過年從剛從南投回來,就見我老母的頭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我真的差點哭出來,就差沒有拎著刀把家父的腦袋給卸下來,我老母雖然不是說長得特別漂亮,但是一個需要在會議、典禮等正式場合出席的即席翻譯,好歹也是靠臉吃飯的!硬生生將衝到嘴邊的髒話吞下肚,我只是恨,恨我自己只是個學生,再怎麼說,充其量也就是個沒用的垃圾攝影記者,我總是在老母被欺負的時候,甚麼也不能做,只是不斷懊悔地想,我為甚麼不讀法律系!我為什麼不去練拳擊!真要說起來,我胖,不是因為我懶得動,是我不敢減,因為總要有個人,能夠擋在前面。
「離婚吧!為什麼不離婚?」我不只一次這麼問,老母都只是笑笑,「那不是你能夠了解的事。」每次都是這樣回,我當然知道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樣簡單,我只知道不要讓自己繼續痛苦下去,我只知道這樣的生活真的過不下去了,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老母遲早會被打死。只是老母總是這樣,明明水深火熱,卻要裝作不疾不徐,我知道是因為還有弟弟妹妹,但真的沒有必要做這種顧忌,小孩年紀雖然小,但該懂得都懂了,不該看到的場景也見到過許多,還需要繼續被折磨下去嗎?還要讓小孩繼續看到媽媽被爸爸痛毆嗎?可不可以停了?每次看到老母躲在角落嘆氣,或是面容驚慌地穿梭,有好幾次我已經準備要打電話報警了,但還是被制止,到底是在堅持些甚麼?這男人有機會真的會置妳於死地的!妳到底憑甚麼要繼續承受這樣的痛楚?那男人究竟憑甚麼這樣為所欲為?
我自忖是個溫和的人,但我真的不只一次認真地思考該怎麼樣砍下家父的腦袋,只求讓我老母好過點,再加上連我個人都快要受不了了。幸好我到目前為止都還相當理智,也不太喝酒,不像家父那樣會借酒裝瘋,我壓抑著,於是這種憤怒、與不屑,在面對家父時成了漠視,跟老母那種漠視不一樣,老母雖然治所午忙,但難免還是會受到影響,我則是相當徹底地視而不見,只是這樣的態度,又讓家父有了藉口,來找老母的麻煩,所以我很矛盾,也苦思不出個辦法,只是一直覺得離婚吧!就趕緊地離婚吧!只是或許真如老母所說,這不是我能理解的事情,婚姻太複雜了,不像遊戲輸了能夠說關就關,再加上家父及美國老太太的恐怖統治,真的令人心膽寒,感覺也不是說離婚,就一定能離得成的,但我一直由衷地希望,老母的日子,能夠舒服點,畢竟養我們這三個小鬼,實在太不容易!
筆輟於此,突然有個很妙的體悟。我想家父與老母這二十年來,都在爭一口氣,而現在,則是在等誰先嚥氣!
抱歉,此刻心情很糟,於是藉此作為抒發,有點語無倫次,而之所以把這樣的窘境、醜態形諸於文字,是希望能面對真實的自己,或許日後,也能夠作為我老母離婚時的證據也說不定。還望諸位見諒!只期盼老母能夠脫離苦海,也期盼不要再有人碰到像我這樣的情形,或必須要承受這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