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候鳥一般,與生俱來的本能,指引著你該往行去,於是你成為一個再澈底不過的集思者,即便將自己全然淨空停滯,你依然能夠極有效率地收集凝思者的思索產出,然後篤定地朝著形思者的所在邁開步伐,篤定,是的,這算是一個貼切的辭,於是你似乎逐漸停止思考,因為沒有必要,此刻你存在的目的與意義,除了被消滅,似乎又多了一個,便是收集到足夠的思考能量,並且送往形思者的所在,並且你發覺,當然伴隨著你無法控制也放棄去控制的訝異,原本你腦中漂散著的思緒,一絲一縷你苦思而來的想法、心得,甚至是令你此刻如此狼狽殘破的質疑、憤怒和批判,正逐漸地消失,像是逐漸地褪去顏色與輪廓,像是被風輕柔吻去的寫滿在沙灘上的細緻幽微的情意,只希望那風與沙灘與情意,都能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那些形思者的構築,你實在感到有些無奈,怎麼就沒辦法掙脫形思者的制約與束縛,無奈,又是一個新湧現的不受控制的情緒狀態。
於是你所小心存放的收藏的一切思緒都正消失,代之的是一片空曠,全無雜念的腦中空間,並且你也開始將所珍視的一切,視之為雜念,認為那些都是不具意義的,都是可以被捨棄的,於是你越來越像是一個集思者,除了候鳥般的方向與感知,還有一片空洞的腦子,正是因為這樣的一無所有,或者說是一無所知,身為集思者的你,也才能毫無阻礙與滯塞地收集、儲放那些經由思索而生的龐大能量,然後往形思者所在之處運送,所以其實集思者是沒有腦子的,或者說集思者的腦子只是一種擺設,是生而為人的存在必須要具備與擁有的一種器官與部位,但其實集思者的腦,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就只是容器,況且集思者擁有腦子的事實,說不定還直接壓迫並限制了其所能載運能量的容量與空間,很多集思者大概恨不得自己沒有腦,你甚至這樣推測到,即便你此刻正逐漸萌生這樣的念頭。
只是現在你與集思者之間的差異,正逐漸被消弭,你甚至開始想不起先前發聲的許多事情,其中的細節與片段已經被拭去了蹤跡,至此你了解到,是那些本來已經隱遁的你所厭惡的存在們,正以另外一種方式與樣態,抹殺你的存在,讓你成為一個集思者,直接將你的思緒淘洗殆盡,前一次,是最直接最粗暴的形體毀滅,此刻是細微的緩慢的意識的逸散,你必須加快腳步,在你完全成為一個集思者之前,在你完全喪失你的思索之前,必須找到形思者,雖然你並不那麼清晰地知道,找到形思者之後,又該怎麼做?又該做些甚麼?
在你的思緒逐步地被那些隱藏於你腦中不斷窺視的存在抹去的當下,你原先所封存的情緒也越來越不受控制,太多太多的情緒一下子湧現,與剛出現在你腦海中的時候一般無二,正如此刻,你在緩慢喪失自己的當下所展現的從容與平和,於是你成為一個極端危險與不容於世的存在,你有情緒,而且是太過豐富的情緒,種類繁多的情緒充盈著你的腦海,流淌在你的全身,然後在不久之後,消失無蹤,或許就這麼散掉了,當你發覺其實情緒沒甚麼不好,也並不如你原先所了解的那般危險致命,擁有情緒,的確容易讓人惶恐與焦慮,但也的確挺有意思,有意思,你忘了是從前世界裡頭哪一個有名的人物,時常嘴角邊掛著淺淺的笑,然後這樣說道。
你知道你必須儘快走出這一整片長得一模一樣的凝思者聚集與居住處,至少在你還能夠保有一絲自己意識的當下,於是你將步伐拉大,將向前邁進的速度加快,同時不斷反覆數算著自己殘存的思緒與記憶,並試圖覆誦或是像從前人們所說的強記,只是希望那些即將且終將被迫逝去的,能夠藉著這種似乎非常原始甚或是有些愚蠢的方式,在你的腦海中停留得再久一些。
你一邊向前疾走,一邊反覆默誦,一邊又不斷地對這樣廣大而單調的建築群感到無比的荒謬與不解,怎麼形思者就這麼無聊,甚至近乎於白癡,不過這裡你所想要表達的白癡,就純粹只是白癡,是罵人用的,而不是甚麼崇高無比難以企集的境界,凝思者大概都比這些號稱是這個世界的創建者、構築者的存在們,還更有想像力些。
然後一個意念輕輕掠過你的思緒,即便你的思緒正一步一步走向消失,但你依舊察覺到了一個意念的探求與撫觸,只是那意念非常的微弱破碎,甚至還稱不上是一個意念,一個完整的意念,而像是一小塊殘破、殘存的意識片段,於是你稍稍放緩腳步,延展思緒向周遭探尋,只是卻又找不到那意識片段了,於是你便又繼續前進,沒過多久,思緒又是一陣盪漾,動搖這辭並不那麼能夠詮釋這樣的狀況,又是那段意識,而且似乎比上一次的撫觸更加微弱,卻似乎更加大膽,終於,你停下腳步,耐心等待著,你知道那段意識與那片段意識的擁有者,一定會出現,不然方才的那些刺探,便都失去意義,你站定,依舊延展著自己的思緒,並驅使你的思緒覆蓋你的周遭,果真如你所預料的,那些片段的意識錯落著,從四面八方向你襲來,像一根根細小尖銳的鋼針,疏疏密密地在你的思緒邊緣不斷地穿刺著,其實你並不感到痛楚或難受,只是隱約覺得有些不適與不妙,你開始訝異於這些片段意識的廣泛分佈和龐大數量。
或許是你難以想像的龐大數量,在經過了許多片段意識的刺探後,你發覺每段意識即便散落破碎,但都散發著極為不同的質地,正像是眾多的凝思者,每個凝思者的思索其實都具有不同的性質不同的氣息,大概便像是從前人們很喜歡說的,每個人都擁有著不同的特質與性格,因此在這麼龐雜紛呈的意識之間,令你訝異的反倒還不是數量的龐大了,而是究竟有多少意識殘配缺損的存在,此刻正隱藏在四周窺伺著,一如你腦中的那些存在,你其實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你無法從這眾多意識中捕捉或甚至是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意思表示,就像是大把大把不連貫而且文法不通語種不同的單辭層壘在一起,你根本無所適從,太過零碎了,於是你只能靜靜地待著,任由這些片段的碎裂的意識們在你的思緒邊緣刺探穿梭,你無能為力,又是一個新奇的感受與情緒,因為絲毫沒有溝通交流的可能與必要,待宰羔羊,從前的世界裡,似乎有句老話是這麼說的,再貼切不過地描述著你現在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