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由形思者所創造並支撐的世界。
偉大的形思者具有能將思緒轉為具體存在的驚人能力,這世界上你所有看到的一切,都是由形思者創造並支配的,而這世界還有另外兩種相當重要的角色,集思者與凝思者,集思者負責收集並運送思考的能量給形思者,讓形思者得以持續不斷地創造並維持這世界,而凝思者,則更是不可或缺的組成份子,凝思者終日思考,以凝聚、生產足夠的能量,並貢獻出這股能量,讓形思者加以運用,而正是由於這三種不同角色的各司其職,合作無間,這個世界才能夠像現在你所看到的,那樣和諧、便利,那樣平靜、安寧。
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我接掌了這個世界。
我最後吸納並收存的,那些如花粉、如螢火蟲一般飄散的發光微粒,並不是形思者們在死亡到來的那一刻,殘存的記憶,而是完整的記憶。我大概花了很長的一段日子消化並整理這些極為龐大、繁雜的記憶訊息,幸好時間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毫無意義,但我依舊沒有找到我始終追尋著的答案,所以甚至連偉大的形思者,身為世界中樞與核心的形思者,都不知道答案。
我究竟是如何,又為何而存在?
但我知道了在最後一刻與我交談的那個應該是女性的形思者,是我的母親,或許換一個更為貼切的說法,我是由她所創生而存在,也就是說,我曾是她思緒意識的一部分,只是我無法確認,自己的存在是否就真的能夠被視為那形思者思緒意識存在的延續及伸展。
我不知道,但我也逐漸理解並接受,這世界中很多事物是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即便偉大強盛如形思者,即便讀一無二如此時的我,只是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形思者,儘管擁有形思者的能力,也儘管我已經從形思者的記憶之中,通曉了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
但我憑甚麼支配與主宰這個世界?我甚至只是個卑微的凝思者,一個被通緝的殺人犯,一個根本不想知道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或是盒子裡頭那隻貓究竟死了沒[1]的平凡存在,再說,我一點也不想成為這世界的中樞與核心,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這世界是否繼續創生與持續運行,我只想要一個答案,但我此刻無處可尋,也無人可問,因為我已身處在這世界的頂端,現在的我,就是這世界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這一切事物的終極解答。
即便我始終都不明白。
我究竟是如何,又為何而存在。
這或許是個抽象的故事,很抽象的故事,但這的確是我能達到的極限,畢竟文字這種媒介的運用,本來就不是我所熟悉與擅長的。我說過,在我的世界裡,是直接以意識交談與溝通的,我也是到了將要成為形思者,才真正地接觸語言與文字,而到了成為形思者之後,才逐漸地熟稔、通順,稍無障礙,但可能還是無法將我真正想要說的,完整並完善地表達,我當然也知道運用意識,或是記憶來保存這一切,會輕鬆容易得多,但我依舊選擇以文字這種古老的方式來保存故事,或許是因為那本凝思者們送我的,沒有封面與書名的的紙質精裝書,又或許,也是因為我見過了太多思緒與記憶的崩解與消散。
另一方面,我似乎必須在我還能夠控制自己的時候,努力地留下點甚麼,腦中的那股巨大的恐懼越來越不受控制,正逐漸地壓抑與踐踏著我本有的意識,甚至連一些細小的、無關緊要的情緒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反客為主,最近我常常想起好久以前,遇到的那個四處獵殺、吞噬行人意識的失控集思者,正是由於自身沮喪與懊悔的情緒太過強烈,而且不受束縛地不斷壯大,最終便壓制了那集思者本身的意識和思維,甚至將其碎裂,我至今都還能清晰地想見,當初我進入那集思者意識之中時,那凶暴的情緒的獸,所散發出的冷冽的銳利的光。
我感到懼怕,但又不能感到懼怕,因為任何的情緒都將使它更為壯大,由其是恐懼,於是我只能試著讓自己平靜,達到從前世界裡佛家所說的近乎於空明、近乎於虛無般地消解全部的情緒,凝思者一般地活著,像是歸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突然想起聽說過的一個故事,大概是某一個形思者的記憶,梵天,從前婆羅門教的主神,傳說世界的存在便是因為梵天正酣然熟睡著,所做的夢構築出了整個世界,而當梵天夢醒之時,便是世界的終結與毀滅。形思者似乎也一樣,世界真切地存在於形思者的意識與思緒之中,但我當然不是甚麼梵天,我不相信有神的存在,即便現在的我就是這世界的神,但我所能做的甚至比先前形思者所能做的更為狹隘且稀少,便是竭盡一切的力量,壓抑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的思緒,否則當我因為被恐懼取代、掌控並撕碎而陷入永恆睡夢中的那一刻,這世界的梵天也就會因為某種我無法得知的因素,而悠然醒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