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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說不上是有空,這幾天,就是把所有事情都勉強地告一段落之後,偷了個閒,回大同。

 

  變了很多,本想是因為自己從南京歸來的錯覺,不盡然。

 

  大同道正一塊塊地砌上嶄新的地磚,的確五彩繽紛,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習慣,甚至是暈眩。教室裡頭,老師們依舊認真賣力地講課,我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講台底下,學生們依舊認真的認真、鬼混的鬼混,放眼望去,盡是我不認識的學弟學妹了,也是,高中畢業,都已經四年了。

 

  依舊是站在教室外面,全然不顧裡頭學弟妹們投來的異樣眼光,猛地揮手跟老師打招呼,而老師也依舊不理我,但老師知道我來了,我看到老師的嘴角,微微地揚起。

 

  四處閒蕩,直到下課鐘響,進得老師的辦公室裡,才終於有了些時間,好好地聊上一聊。一樣,聊的還是那些,「最近如何?」、「大四了對吧?」、「之後有甚麼打算?」、「今年我們有一個學妹也上了政大新聞!」雷同的是對話,但每年悄悄遞嬗著的,是一種逐漸蒼老的情緒。

 

  地理老師沒甚麼變,國文老師幾乎沒甚麼變,幾乎,發現老師的眉宇之間,多出了一綹愁緒,那是之前回來時見所未見的,似乎是突然衰老的,洩了氣的氣球一般,而且,似乎還正漸漸地疲軟。公民老師,說真的,第一眼見到幾乎認不出來了,也才四十來歲的人,已然滿頭斑白,看著我,只是微微地笑笑,接著才有些吃力地,回想著我的名字。

 

  錯愕,甚麼時候,或許是全身的精力瞬間被抽乾,接著被人用刀,狠狠地一條一條地劃著,在容貌上,在靈魂上。看著老師始終鎖著的眉頭,加上那滿臉的歷經風霜,似乎,那在他臉上、靈魂上刻劃著的,不管是人也好,時光也好,拿的,還是把已然生鏽的鈍刀。

 

  如歲月般鋒利的刀,不會留下這樣沉重的痕跡。

 

  甚麼時候?

 

  公民老師癱坐在一邊的躺椅上,我則斜倚在他的辦公桌上,聊著,也無非是一些極為平常瑣碎的事情,老師的回答有氣無力,也少了以前那種銳利,「你的氣很差。」我如此對老師說道。真的,即便對諸如氣、磁場、能量不甚理解的自己,都能夠很明顯清晰地看出來,有甚麼,絕對有著甚麼極為沉重的事情,正在從內部,從靈魂的深處,緩緩地蠶食著。

 

  說真的,老師現在,就真像是曲縮在陰暗角落的渺小生命,一息尚存,之後等著的,是無盡的幽暗與孤獨的腐壞。

 

  很卑微。

 

  肯定發生了什麼。

 

  我沒有多問。

 

  離開,英文科辦公室,高中時候的英文老師,也是班導師。雖然從高中時代乃至於上了大一大二,都還對她不是太有好感,畢竟非常不負責任地說一句,我的英文基本上是就被她給廢掉了!但前陣子,聽說老師因為身體的狀況,所以休假半年,當時的心情其實是複雜的,因為很訝異地發覺,自己的情緒中,其實還是有擔心的成分在,並不會因為老師英文教得很爛,就覺得這老師一無是處。於是乎,之前每次回去,見著認識的老師,都會多問上一句:「我們導師還好吧?」

 

  這次總算沒撲空,看到我們導師了,依舊是臉色蒼白,依舊是瘋瘋癲癲,不過似乎健康多了,稍微問起了之前的病情,說是滿嚴重,開了刀接著還得休息至少一年,說是極度貧血,根本沒辦法走站,更不用說是教書,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會死。

 

  聽著導師口沫橫飛地敘述著,就像自己說著在雲南差點被撞死的故事一樣,彷彿自己的瀕死,並不恐不,而是一種有趣,只是略為嚇人的冒險故事,像是別人的、或是從小說裡頭看來的。不知道當時導師的心中盤旋著的,是甚麼樣的情緒,我只知道,當自己在緩慢訴說著瀘沽湖與大卡車車輪的當下,有一種釋然,像是藉著一次次不斷地復述,將自己心中那始終存在著的大卡車的壯碩影子,慢慢地淡去,慢慢地流洩。

 

  辦公室裡頭,還有不少回來看老師的學生,都是學弟學妹,剛考上大學的最多,地理老師笑著說,我們這一屆大四的,大概就我跟另一個兄弟回來得最頻繁了,其他的同學連個影兒都沒有,不知道大家現在都在做些甚麼,也是,當老師的,總是會記掛著自己的學生過得如何,於是竭盡所能地為老師更新班上同學的近況,無奈雖然都回來一個多月了,對於台灣,對於在台灣的各位,自己依然是所知甚少。

 

  思索,為何自己三不五時地就要往已經畢了業的高中跑,總要在開學前,或是有點空閒的時候,回到大同,看看老師、看看校園,即便只是短短的兩三個鐘頭。或許是念舊吧,自己的確是個念舊的人,覺得走在曾經走著的校園裡,就可以看到自己往昔的樣子,又或許,是想回到過去,確認自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存在,畢竟確認自己依然存在著,始終是我不斷在做的事,不管藉由甚麼樣的方法。

 

  或許,只是很單純地,要提醒自己,自己曾經是這樣的,置身在這樣一個自己所從出的所在,要讓自己謹記,自己必須不斷地讓從前自己所想望的樣子,在腦中不斷地出現,很多人都說要莫忘初衷,或許,這就是我讓自己莫忘初衷的方式,只是有時候會覺得諷刺,的確,這樣的方式或許能夠不失本心,但初衷呢?那時的初衷是甚麼?又或者自己究竟有沒有初衷?

 

  很多人說回到過去曾經生活過的空間,能夠讓此刻的自己,從往日中擷取繼續前進的動力,我想的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很簡單地,想找老師說說話,鬼混一下,然後從本來的生活中抽離,換一個地方,讓自己能夠好好思考。

 

  只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離開大同的當下,心中只有一個感想,變了,一切都變了,很奇怪,變得我都不太認識了,以前的那種氣息,蕩然無存,只是究竟是哪裡不太對勁,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一切,感覺都不太對了。當然,我知道一切都會變,改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就是意識到,自己與大同,與這我曾經生活過三年的高中,之間的牽繫,越來越薄弱了,彷彿大同高中就成了一間長春路上的高中,而不是我的高中。

 

  苦笑,我懂,畢竟人,總是會不斷地跟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逐漸地失去聯繫,人也好物也好地方也好,當彼此之間連著的那條線越繃越緊越扯越細的當下,你會有一種很朦朧的感受,當那條線倏地變細,在將斷未斷的那一刻,你會很清晰地意識到,接著,只能很落寞地、眼睜睜地,看著那線斷裂,因為在斷裂的那一瞬間,了然於心,因為這一切都是必然。

 

  這一切都只是必然。

 

  像是在陽光下,漸漸淡去的墨跡,即便那字再如何端莊秀麗,再如何筆走龍蛇。

 

  像是行駛中的火車,你終究會親手卸下連結一節節車廂之間的螺絲,然後親眼看著,看著那被拋下的車廂,逐漸地緩下來,最後永遠停留在望之不見的過去。直到哪天,死亡會慢慢地走來,將你從火車頭後卸下,然後你會逐漸地緩下來,然後停駐,前後都是無盡延伸的鐵軌。

 

  於是停駐,聽著前方的忘情奔馳,聽著後方的細碎傾軋。

 

  一切都會變,也似乎一切都將逐漸失去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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