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了。

 

  開學一周。

 

  與新季節新學期一同到來的,是新的生活。不得不說,還是很不習慣,還是覺得扞格,但也清楚地感覺到,台灣、台北,還有政大,種種原本就存在的概念,正漸漸地在身上找到原先相應的那個接榫,然後用力地卡進去,彷彿我只是一個這世界曾經短暫失去的極小部件。我似乎都還能聽到,這些概念用盡全力嵌進去時,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不知所措,卻又無法抵擋。

 

  開學一周,與尚未開始咆哮的輕柔秋風,一起漫步校園,頻率越來越高,時間越來越長,每天,總有一段時間,是一個人,或許還會有風與陽光為伴,慢慢地走著,任由思緒飛快地轉,暗自揣度著,這大概,就是自己每天用以思考的時間。

 

  此刻,窗外時雨時晴,似乎又有颱風要來,沒甚麼特別的感覺,就只是希望縱使是再強的風,也別把桂花吹落。

 

  桂花,大概是自己對於秋天,最初始的記憶。

 

  於是乎總是在早上上學與晚上回家的時候,刻意從政大正門經過,於是乎總是在傳播學院的大門前,刻意緩步稍留,於是乎,每天總要上我那小小的陽台,看看我那到現在還懶得綻放的一小叢桂花。

 

  桂花,大概是自己對於秋天,最深的依戀。

 

  南京的桂花開了。

 

  縱然政大的桂花,盛放在一個滿是勞累病痛的七天。只記得自己很累,只記得桂花很香,疲憊與馥郁,成正比般。

 

  或許真的是老了,真的不若以往那般精力充沛,總覺得也沒甚麼事情,但就是莫名疲倦,更精確地說,是倦怠。只好鎮日忖著那越用越少的精神與體力,步步為營地,想著該要如何,才能完成最多的事情,才能夠達到自己最多的目標。此刻,在待辦事項上全部打上勾勾,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夢,惟一所希冀的,便很卑微地只是不要一事無成。總是心滿意足地隨手鉤上兩筆,然後向後癱倒,再很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明天,望向那大堆大堆,不斷被往後延遲的待辦事項。行有餘力者,再望望眼前,在校園中飛來奔去的眾多青春。

 

  真的是老了,自己已然無法忍受如此青春的氣息,縱然每年都是這樣的景況,其實了然於心,但依舊只能很黯淡地,從迎新這樣愉悅歡快的場合,落荒而逃。

 

  似乎,現在的自己,適合的是腐敗與凋零。無妨,那至少是我所熟悉的,成住壞空,一切皆是如此。

 

  前幾天換了副眼鏡,鏡片顏色隨著光線改變,時深時淺,只是似乎不一樣的,還有視角,看很多事情很多人,不再那般理所當然了,甚至還有些看不慣。也只能苦笑著承認,自己的修養還沒到家,還是有些脾氣,還是會動怒,儘管已經如暗地裡的伏流,但如此是痛苦的,不若以往的大怒大悲,如今只是將一小撮的怒意,涵納其中,也發不太出來,只能任由這火慢慢地燒,漸漸地滅。

 

  不痛快,真的不痛快,莫名地懷想以往那般的喜怒形諸於色,但必須承認,波瀾不驚,只是個必然的過程。

 

  悶著,總覺得哪兒不痛快,一種不斷被壓抑、不斷被扭曲的過程,大概真的是老了,腦子也不靈光了,就只是不斷地困惑著,千思百想,始終找不出究竟問題,出在哪裡?就像是把一耕了一輩子田的老農夫,倏地投到了滿是高樓建築的繁華都市,就像是那樣得渾身不自在,因為腳底下踩著的不是泥土,空氣中飄著的不是草香。

 

  頹然,不少看到我的人,都覺得我變高了,笑著說,是因為整個人挺起來了,只是必須很落寞地說,自己,這逐漸地變矮,因為腰桿,一天比一天彎,背脊,一天比一天駝。或許是台北的生活,好沉,又或許,只是自己已然極為蒼老的心智,又更老了些。歲月的確催人老,只是老的是靈魂。

 

  此刻,外頭是清爽的晴,坐在教室裡頭,我只想走出去,吞吐那正在傾訴的桂花。

 

  逐漸發覺,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麼地被需要,已經改了很多了,不至於總是把自己當個角兒,也不覺得,甚麼事情自己都能夠處理,自己都能夠掌握,一方面是因為人們,另一方面是因為身體。

 

  漸漸地,很喜歡用這個詞,或許是因為終於了解到,生命是漸變的過程,生命中所顯現出來的,也都是假象。

 

  即便假象,也都只是假象。

 

  眼睛,其實也是老問題了,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紀或是時間,會陪著你的,就總是那些人或事。腫脹,隨時都像是要奪眶而出,接著是疼痛,視神經像是被人猛然揪了起來,然後一路痛進腦子,然後是一整片的頭痛。頭痛其實沒甚麼,也是老朋友,但真的害怕,自己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怕睡覺,因為閉上的眼睛就像是剛被人輕撫過的含羞草,總需要經過一陣子,才有辦法睜開,有時甚至睜不開,時常早上人明明已經醒了,眼睛卻自顧自地閉鎖著,於是乎便只能面對著一片黑暗,還有一縷隔著眼皮,穿透進來的早晨的朝曦。

 

  真的很恐怖,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魘。

 

  就像是醒著,卻發現自己身在那方狹小晦暗的棺材之中,只聽得見棺材上方,彷彿正一抔一抔地覆上黃土。

 

  無奈,老母也無奈,甚至有一點點的怨天尤人,但其實很清楚地知道,再無奈,書還是要讀,日子還是要過。

 

  此刻,我只想趁我還看得到時候,多看點書,多按幾次快門。

 

  突然覺得,窗外的桂花,似乎又多了那麼點善解人意,就只是靜謐、小巧地綻放,讓濃郁的香逐漸充滿,而不想其他花般艷麗招搖。

 

  突然覺得,做人似乎也是如此,不需要一直期待被人看見,而是要用自己的方式,讓周遭的一切,逐漸沾染上你和緩送出的芬芳,又或許哪天,行路匆匆的當下,驀地異香撲鼻,於是知道,這是你,這是桂花,便如桂花的香氣,難以預測,難以掌控,有時甚至得在一定的距離之外,才能夠隱約嗅得奇香。

 

  比起梅蘭竹菊,總覺得桂花,更像是謙謙君子,也更大隱隱於市。

 

  秋天,午後,陣陣暴雨,桂花,還有一大堆雜沓與病痛,只希望待會兒出得教室,會是滿溢的桂花香,還有集成一大束的午後秋陽,直挺挺地、紮紮實實地杵上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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