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經和你一樣。
那個意念又再一次傳來,一樣陰鬱幽暗,而且比上一次更加虛弱,甚至有開始毀壞減損的跡象,你迅速地捕捉住那男人的意念,然後傳達你的疑惑,現在你非常確定,這完整的意念,便是那男人的自身的意念,而不是被那男人攫取然後又逸散出來的思緒殘餘,於是你表達,試著將你的疑問送入那男人思緒的最內裡,試著與那怪異且視你為獵物的單薄男人建立聯繫並進行交流、溝通,甚至試著輕輕地刺探著,究竟這男人最初始、最純粹的思緒之中,包涵了甚麼?又究竟是甚麼,使這男人成了現在這模樣?接著你感到有些可笑,當然也很可悲,你為了解決問題而踏上旅途,但踏出的每一步卻都帶來更多也更難解的疑惑,所以你究竟該不該繼續前進?還是就乾脆原地不動讓自己漸漸地轉變成為一個不具思索能力的集思者,這樣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疑或纏繞了。當然,因為根本連腦子都被消解了,片甲不留,然後你又笑了,似乎是從前世界的人們頻繁使用或不自覺流露的那種苦笑,因為你發覺無論你是否前進,你每一個運行著的念頭,都將衍生出更多的問題,一頭霧水,你現在總算開始理解、領會這個滑稽辭彙的深刻義涵。你將自己的思緒收束、集中,盡力使其變得尖銳、小巧,成為像是針尖一樣的面貌,然後驅使著你針尖般的思緒向那男人的本來思緒探去,並在思緒前進的過程中不斷掠過、閃避不斷蜂擁而出,與你方向相反的片段意念,你輕輕掠過那些已然被榨取殆盡,近乎全毀的思緒片段,感受著它們原本獨特的氣質,這是多少曾經活躍、強大且充沛的思索,你不禁感到有些低落,甚至來有種強烈的悲傷襲來,但你將低落與悲傷撇開,你知道此刻的你必須全神貫注,必須先探得那男人真正的思緒所在,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自身難以控制與駕馭的強大情緒們所囚錮、所箝制,於是你繼續向前行去,有時候你甚至無法辨別到底你身軀的移動與你思緒的游離,二者之間的實際差異究竟在哪?這樣的移動和游離,又真的是真實的?算了,你不知道,也沒這必要。
似乎是看到了,或者說是感知到了,那男人真正的那個思緒,被層層包覆、護持在眾多不同意念的最內部,而又從中央操縱著為數眾多的、遊蕩在外圍的意念,只是與你往常的經驗與遭遇不同,即便是與從前的凝思者們溝通,要達到對方思緒的核心,基本上也是不太可能的,因為即使脆弱卑微如凝思者,也都會竭盡所能地,並且出自於本能地護衛自己的思緒,從不將自己真正的思索本體直接展示在其他存在之前,不過凝思者的世界其實並不存在著思緒上的相互侵入與刺探,甚至是企圖操縱與支配,因為沒那必要,另一方面,當然也是因為,身為凝思者,真正最大的被侵入與被掠奪,總是直接從內部深處湧現。
只是你再一次感到訝異,因為你發覺那男人竟然沒有任何的屏障與守衛,對於自己最隱密的思緒主體,竟然就這樣任由著門戶洞開,絲毫不介意你尖銳思緒的長驅直入,只是此刻你開始感到有些不安,開始擔心這是不是陷阱,是不是為了要將你的意識捕獲、禁錮,而營造出來的假象,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此時你已然深入那男人的思緒核心,再難抽離,你只能忐忑著,任由自己被綁縛似的遊蕩在那男人的思緒之中,就與之前那集思者對你所做的類似,只是這次的場域不同,這次不是在你自己的腦子裡,當然,被鎖在別人的腦子裡,那感覺更糟,因為你將會感到更加無力與無助。
突然,那男人的思緒猛然收束,在你方才進入之處形成一道堅實的壁壘,將你禁錮,就像是身處在一間無燈的小房間之中,接著倏地門窗緊閉,於是那由外透入的些微光亮就此斷絕,你現在就像是處在這樣一個晦暗不明的房間之中,動彈不得,寸步難行,終於還是來了,終於還是被捕獲了,或許接之而來的便會是撕裂、碾碎、咬嚙、吞噬與吸收、消化,驚惶之後,湧升的反而是一種釋然,因為你很清晰地了解到,此刻的自己,也沒辦法做些甚麼突破些甚麼,總之也就只能等待著,耐心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