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之間,那些令若勤無數個夜裡膽戰心寒的夢境,倏地又竄生在若勤的腦海,然後不斷地蒸騰、盤桓,一滴鮮血沁出,緩緩地滴落到地上,卻彷彿有千鈞的力道,震得若勤不住顫抖,緩緩地無意識地後退著,絲毫沒有察覺,緊握著的拳頭裡,指甲已然嵌進手掌之中,鮮血長流,「劉……劉公子……劉公子……」彷彿是被驚得呆愣了,若勤一邊瑟縮一邊後退,口中邊喃喃唸道,便聽得雪桐依舊與劉坊寒暄著,時不時地調笑上幾句,突然劉坊話鋒一轉,正色說道:「明人不做暗事,我知道您是艷刑門主,此番前來,實屬冒昧,非為別事,一是想問您拿一個人,二是想和您坐趟生意。」此話一出,便見雪桐正要斟酒的動作略略一頓,隨即又恢復正常,斟好了酒奉上,便悠悠地說道:「好,劉公子快人快語,生意做不做得成,難說得很,但問我拿人?公子既知我艷刑門的名頭,想必就該知道我艷刑門人做事從不留手,怎麼會問我要人呢?」,「呵呵,門主誤會了,劉某自然知道艷刑門過,絕無活口,但此番前來,卻是為了貴門中人,一位叫做嫣兒的姑娘,前些日子她在醉芳小軒之中,殺了一位秦公子和兩名官府上的武官,那倆武官不打緊,可那秦小拳,卻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身邊的一名得力舵主,可不能就這麼算了!殺人償命,還請門主見諒。」雪桐靜默了一陣,有些不解地說道:「嫣兒……嫣兒……嗯,的確是收過這樣一個女娃兒,但她還沒開始學藝呢!只事先讓她到人前去練一練,半點功夫不會的,怎能傷得了你的舵主?」嚴下大有譏諷之意,劉坊也不在意,繼續問道:「門主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存心護短哪?該是怎麼趁早劃下道兒來!不然三日之後,江湖上再無艷刑一門!」劉坊越說,臉上的笑靨越盛,語氣之中卻也是說不出的陰戾,聽得雪桐也是渾身不自在,卻又冷冷地哼道:「喲!知道您能!您可是當今尚書大人公子,新科狀元郎,更是堂堂白虎會的少主人,怎麼?說了不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還就要滅我門了?那就來呀!你說三日之後是吧?好,三日之後,我讓艷刑門所有姊妹們盛裝打扮,好好迎接款待您白虎會的諸位貴客!請!」說完衣袖便朝門口一擺,算是下了逐客令了,頓時之間,偏廂之中氛圍丕變,變得十分詭譎凝重,劉坊一張笑臉再也掛不住,當即沉下臉來,殺氣立現,微微舉起了手,就在正要打出信號的當兒,雪桐又不屑地說道:「請回吧劉公子,房樑頂上那位都候著這麼些時候了,想必也累得夠嗆,也是時候該消停消停了!」劉坊一愣,只得尷尬地甩了甩手,才又把手收回衣袖裡去,在此同時,本來伏在房樑陰影裡,正等著劉坊打信號的劉壽,一瞬之間消失了蹤跡,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
偏廂之中靜默了一陣,劉坊才又笑道:「門主好高的功夫,在下好生佩服,是在下失禮了,還請門主莫怪,也幸好沒有造成傷亡,不然在下肯定抱憾終生!既然門主真的不知嫣兒姑娘的事兒,那便罷了,在下自會細細查明,到時候還請門主助我一臂之力!」,「說了那麼多話,公子您不渴啊?來,我敬您一杯,先乾為敬,公子不是還有單生意嗎?」雪桐見劉坊堆起了笑臉,也稍稍放緩了神色,只是語氣中仍是不屑,同時又為劉坊滿上了一杯,劉坊小心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接著說道:「是是是,多謝門主提醒,想請艷刑門的諸位姊妹,替在下結果了一個人……」邊說邊從袖中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還有四、五個沉甸甸的金元寶,雪桐見此,並沒有被錢財迷了心竅,只是冷冷地問道:「劉公子出手這麼大方,該不是甚麼了不得的人物吧?艷刑門人即使拿錢殺人,但也不是甚麼人都殺。」,「是,這個自然,這點兒只是零頭,讓姊妹們拿去買買胭脂水粉,事成之後,另有重酬。會這樣實在也是受人之託,那天一個舵上兄弟回報,說是城西近郊裡的一戶窮苦人家,一家六口一夜之間被賊人殺了個精光,滅了門,舵上兄弟氣不過,說定是要手刃此賊,但白虎會近日禍事接連不斷,小拳的事情也還沒個頭緒,實在是自顧不暇,只好勞煩艷刑門的諸位姊妹。」劉坊義正辭嚴地說道,「喲?怎麼從來沒聽說過白虎會的人這樣大義凜然?竟會為了素昧平生的窮苦人家義憤填膺?劉公子,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乾脆就挑明了說吧,其實沒甚麼滅門巨寇對吧?是不是哪個帥氣小伙子拐了你的姘頭,氣不過,想讓人家再不見天日?沒關係的,要姑娘我這兒多的是,包管有公子看得上眼的。」說道此處,雪桐嗤嗤地媚笑了起來,劉坊擺擺手,無奈地說道:「薑還是老的辣,真是瞞不過您,好吧,那人的確不是甚麼賊人,是我同窗的好友,前尚書大人的兒子尹靖玄。」
此話一出,不只雪桐愣了一愣,更如晴天霹靂打在了若勤的腦門頂上,本來伏在門框邊上的若勤,登時一個重心不穩,便要向廂中仆去,幸好手上用勁,及時扣住了門框,才不致暴露了行蹤,「二哥……要阿姨去殺二哥……劉公子……」若勤只覺得一股血氣直衝上腦門,頓時胸中波濤洶湧悲憤難平,舉起了拳頭便要往偏廂裡頭衝,若勤此時甚麼都顧不上了,滿腦子想的便是要衝進偏廂,按倒劉坊,飽以老拳一頓,正要邁開步伐直衝而入的當下,卻見雪桐看似不經意地望門口若勤伏著的方向瞟了一眼,視線卻精準無比地對上了若勤的雙眼,雪桐的眼神極其凌厲,充滿了恫嚇,若勤從沒見過雪桐這樣凶狠可怖的神情,平常對著若勤的,總是一派溫煦憐惜、慈眉善目,一時之間,若勤有些躊躇了起來,倒不是不想將劉坊痛揍一通,而是雪桐的眼神之中彷彿有股不容違逆的質氣,令若勤不得不暫時擱下報仇的念頭,只是繼續靜靜地伏在門邊,把一嘴齒牙咬得咯咯輕響。
「劉公子,能否請教,為何就要置尹公子於死地呢?雖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本不該多問的,但就是好奇,一個文弱書生,怎麼能讓白虎會少主如此忌憚?更何況,白虎會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讀書人嗎?」雪桐笑問道,「這個自然,但正如在下方才所言,白虎會近日實在是分身乏術,而且靖玄與在下終歸是多年同窗,自己實在是不忍痛下殺手。」劉坊回道,「當真是情深義重,好吧,既然劉公子不願明說,那我也就不便多問,這單生意,艷刑門接下了,敢問公子,可有期限?」雪桐回道,「豈敢豈敢!門主願意幫在下這個忙,已是感激不盡了,甚麼時候事成,只消派人到我府上告訴一聲,酬金自會奉上,絕不推遲,不過還想請姊妹們幫我尋一件物事。」,「公子請講。」,「一方玉珮,其色如墨,是靖玄從不離身之物,想請您一併幫我取了來,算是讓我往後對靖玄還能有個念想。」,「這個好辦!」雪桐笑了笑,爽快答道。
此時便見一道身影掠出偏廂,轉瞬又竄了回來,一去一來之間,便見劉福揪著若勤的後頸,站在偏廂正中央,問道:「公子,這小鬼在外頭聽了好一陣子了,該怎麼處置?」就見雪桐站起身來,向劉坊盈盈一拜,劈手就把若勤從劉福手中奪了回來,若勤此刻便像是一隻小小的布娃娃,只能無能為力地由著人擒來奪去,雪桐放下若勤,自己擋在若勤身前,笑道:「小孩子就愛到處耍著玩兒,還請公子莫怪。」說罷冷眼掃了一下劉福,劉坊此刻也不好多說些甚麼,於是擺了擺手,讓一臉錯愕的劉福退到自己身後,接著說道:「自然自然,既然是門主的公子,那便也無妨,一切就拜託了,在下就此告退。」劉坊起身一拱手,便帶著劉福走出了偏廂,只是劉福的一雙眼睛始終盯著若勤瞧,彷彿是想到了些什麼。
送走了劉坊,雪桐一言不發地帶著若勤出了偏廂,若勤自知捅了簍子,也不敢說話,靜靜地跟在雪桐身後,待走到若勤房門口,看到焦黑的房間和急得像是熱鍋上螞蟻的的紫蓮,登時就明白了,紫蓮本來到處都找不著若勤,正自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當兒,見到雪桐走來,身後老老實實地跟著若勤,頓時便放心不少,卻又開始害怕一會兒雪桐的責罰,見雪桐沉著一張臉,也就不好先發話,只是在一旁戰戰兢兢地候著,「再拾掇一間乾淨房間出來,然後到我房門外候著。」雪桐冷冷說道,說罷便拉著若勤往自己房裡走去。
「乖寶,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呢?剛剛那樣多危險!難道想把你娘嚇死啊!」雪同關切地問道,語氣中充滿擔憂,但神情卻冷淡異常,若勤也隱隱察覺到此刻房中的氛圍有些不善,卻也只能勉強笑道:「阿姨,我快被悶壞了!所以才出來找妳,順便逛逛,別責怪紫蓮姊姊啊!」,「那為什麼偷聽我和別人談生意?還差點就要衝進來了,到底怎麼回事?」雪桐並不理會若勤表現出的乖巧,逕直問道,「剛才那個劉公子……他……」若勤一下子答不上來,只是突然鼻中一酸,大聲哭叫道:「阿姨,求求妳別殺我二哥!」雪桐聽了正一頭霧水,突然想起之前若勤昏迷時的囈語,「難道尹靖玄是你二哥?」雪桐問道,若勤點點頭,依舊是淚流不止,雪桐將若勤擁入懷中,輕輕地拍著若勤單薄的背脊,心中思忖著,「那麼你一直唸的劉公子……是剛才的劉坊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哭喔!不哭喔!乖寶不哭,娘在!」過了一陣,若勤好容易才平復過來,便就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地向雪桐說了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
「所以之前尚書尹大人府上走水,就是劉坊那幫人幹的?人也是他們殺的?唉,這可不好對付!」雪桐聽了個大概,只覺得其中千絲萬縷,一時之間還鬧不明白,但見到若勤這樣傷心難過,心中卻又一軟,有些著急地說道:「這下可怎麼辦好呢?娘剛剛已經答應那個劉坊了,總不好再去跟他說這門生意咱不做了呀!到時候不只我艷刑門聲名掃地,白虎會那些個牛鬼蛇神可都不是惹得起的貨色,更何況……到現在都還沒有你二哥的蹤跡……」,「阿姨,我二哥會不會已經被……」若勤哽咽地問道,「這倒不會,劉坊就是找不到人才會找上我,不然尹靖玄早沒命了,別擔心,乖寶,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尹靖玄,不然說甚麼都沒用,不過……」雪桐看了看若勤,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看到劉坊身邊的那些人了,以你現在的情況和身手,不要說報仇了,根本甚麼忙都幫不上啊!」雪桐笑道,「那……阿姨你教我功夫好不好?阿姨妳好厲害的,剛剛我都看見了,教我功夫吧阿姨!這樣我就能幫上忙了!」若勤央求道,「只是……會很辛苦的!娘怎麼忍心讓你受這樣的苦啊!」雪桐搖搖頭,有些艱難地拒絕道,眼中全是笑意,「我不怕的,求妳了阿姨,教我功夫吧!」若勤一再地苦苦哀求,態度甚是誠摯堅決,雪桐思索了一陣,才終於有些猶豫地點點頭,「好吧,不過之後一切都得聽我的,絕對不可以再擅自做出像剛才這樣的事情了!好了,接下來的日子會很辛苦,先回去歇著吧,讓紫蓮給你收拾了一間新屋子,可別再拿火燒了,三日之後,我親自引你入門。紫蓮!」雪桐說完便喚道,紫蓮推門而入,單膝跪下聽令,「今日就暫且不罰你失職之過,快先帶若勤回房去休息了。」,「是!謝門主!」紫蓮便領著若勤走出雪桐的房門,留下雪桐一人,看著若勤離去的單薄身影,淡淡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