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確認 通緝 一級思想犯罪

 

  一個意識刺入腦中,大概是那人的意識,與平常凝思者的意識全然不同,完全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存在,凝思者的思緒儘管乏味無趣至極,但依舊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你的確正在和一個有溫度、有起伏的生命體交流,但現在正刺入腦中的那個意識,卻完全沒有抑揚頓挫,甚至是任何一點點那種活著、存在著的跡象,就像我始終沒有聽到那人的呼吸聲一樣,就像是一柄手術刀,這不單單只是描述這意識的銳利,更是描述他金屬的、冰冷的、毫無生氣的質地。於是手術刀一般的意識,就非常理所當然地取代了剛才的紅色螢幕,接掌我的全部,而且比紅色螢幕更為霸道、更為強勁,於是我的手腳開始不聽使喚,動不了了,算了,反正也不想動,現在就是好奇,所有即將被消滅的存在,都必須要先經歷過這樣一段令人難堪的過程嗎?接著是感官,視線由清晰而模糊而入於黑暗,本來皮膚上還有些因為乾燥而產生的麻癢,也漸漸地感受不到了,最後是聽覺,其實還依稀能夠聽到一些外在的聲響,儘管依舊聽不到那人的呼吸聲,從前的人們好像有種說法,說人在死前,確切地說應該是在臨終之前,畢竟每個人無時無刻都是處於死前的狀態,在一切的感官知覺逐漸消失,或者說是離開、飛昇之際,聽覺會是最後消逝的,或許就像是現在的情況,雖然我並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就要死了,也不知道這樣的說法,對於一個正確說來是即將不存在的人來說適不適合,不過其實沒多大的差別,當然也並不是這麼重要了,在一個倚賴意識與思緒交流、談話的世界,聽覺只是一種輔助,只是用來感之外在的途徑之一。

  或許這個人,這個存在,便是前來消滅我的,但我想這人大概不會給我一個答案,至少不會是我滿意的答案,更有可能的是這人給不了我一個答案,於是我毫無意義地被消滅,再沒有我這被通緝的凝思者,當然,對這整個世界的運行與建構來說,理所當然地無關痛癢,這辭用在這個地方,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然後聽覺終於消失,我知道接下來便是我的意識,因為我正明顯地察覺到我的思緒正逐漸被放緩,就像從前古書裡頭說的「被藥翻了」大概是差不多的概念,也像是從前那種已經拉下了剎車桿的火車,正減速著,再一次,我竟然能夠抽離出來,就像是從前人們修練與追求的內觀,旁觀者一樣地看著那人支配我的全部,並正著手一步一步支解我的意識與思維,大概是因為所有的感官與知覺都已經消失,或至少是被截斷,我不知道,反倒讓此刻的我,能夠更為專注地看著自己由身體乃至於思考,都被那人置於股掌之間操弄著,當然也順理成章地無能為力,我甚至都習慣了。

  從存在之始,便培植、甚至是撫養直到現在的一個思考生命體,然後又親手地拆解,直至消失殆盡回歸荒蕪,眼下姑且不論我是否真正地活著或活過,不知道那些存在,那些窩在我腦中的存在,此刻作何感想?就像親手扼死自己產出的嬰兒一般,會痛心嗎?還是會感到些許難過,我想大概是不會的,不,不行,情緒是不被允許的,當然質疑也是,至少對於凝思者。

  於是,我被孤立著,嚴格來說是我的意識被孤立著,我僅存的意識被孤立著,被不斷卸除、剝離之後的僅存的意識,大概是從前人們所說「元神」一般的存在,非常傳神也極為貼切,「元」,就是最初始、最惟一的意思,當然也是最簡單純粹的意思,而此刻我的腦子,是一種令人非常不耐的所在,就是修羅場,另一個從前人們所使用的相當有意思的形容,我試著將我此刻的感受形諸文字,我僅存的意識被孤立著,被那人意識的延展包覆著、圍繞著,就像站在一整座環型囚牢的正中央,而且那囚牢的牆,是一圈巨大高聳的鏡幕,自己晃動的身影與驚惶的表情無所遁形,就這麼赤裸而直接地映照在四周,於是就這樣被操弄著,在一切都被翦除,意識被囚禁的當下,似乎……其實是被自己囚禁著的,我想那人此時肯定與其他的存在一般,正躲在我腦中這修羅場的某處,冷笑著看著我,看著我的驚慌我的失措,就像緊緊盯著終將被撕裂與瓜分的獵物,無助、焦急地縈繞與徘徊著。

  接著那鏡幕開始向內收縮,像古時候墳墓裡的那種防盜陷阱,逐漸向我逼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於是數不清的自己向我襲來,儘管每一個自己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驚惶失措,儘管分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個自己比較驚惶失措。當下,抵擋或對抗似乎也是無謂的,因為面對的是數不清的自己,於是閉上眼睛,深呼吸,鏡幕進逼的速度很快,隨時會將我牢牢鉗住,然後在一瞬之間將現下我這樣極為脆弱的存在直接化為齎粉,或許,我希望還能夠稍微剩下一些些意識與思緒的碎片或至少是殘渣,當然,我也很有可能是以極其緩慢且優雅的步調被痛苦地撕裂與支離破碎,這大概得看那人與那些存在的心情如何,即便凝思者不被允許知曉與擁有情緒,但他們畢竟不是凝思者,而且我相信他們一定有,這或許是我在這個當下少數相信的事情了,更何況我似乎感覺得到。

  然後是一個極為強烈鮮明的念頭。

 

   我要將你們搥擂至碎裂

 

  從來沒有過這麼強勁的、連自己都覺得非常駭人聽聞的念頭,即便在閉上了雙眼,已然放棄求生、束手就擒的當下,這樣可怖的念頭卻是益發猛烈,接著便發現那厚實嚴密烙滿了自己的鏡幕,並沒有如預想的那般鋪天蓋地而來,我承認這個形容已然脫離了現實,正如我時常質疑的從前人們的荒謬與誇張一般。接著,一個有著長柄的、器物一般的的圖像在腦中逐漸浮現,並且益發清晰,清晰到我甚至能夠感受到它的質地與重量,於是,一柄古時候用以重擊與破碎的戰錘,那種中古世紀歐洲蠻族戰士用的戰錘,似乎正應和著我那可怖且帶有強烈情緒的念頭逐漸定型,並隱隱泛著流溢的微弱金光,隨著情緒的增強,戰錘上的光芒也就越來越耀眼,也就更從本來的無形、有形無質,到漸漸地成為堅穩的實存,到我能夠清楚明確地描述,那是一柄精鋼鍛就的戰錘,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冷冽光澤,深色的木製手柄,相較於鋼質的錘身看來似乎更為溫暖厚重些,錘身上,光芒最亮最刺眼的所在,似乎刻飾著小小的、像是火焰的紋路。

 

   我要將你們搥擂至碎裂

 

  念頭越強光芒就越盛,然後耳中似乎隱約傳來一道細致幽微的聲響,接著倏地,我的所有感官與知覺甦醒,全都恢復了,刺眼紛呈的光亮與碩大眾多的聲音一瞬間向我狂襲而來,麻痺,大概就像是因為一時之間接受了太多太多,似乎和從前電腦時代「超載」這樣的概念很類似,靜靜地等著,等待終於適應的片刻,先前剛成為凝思者,開始每天思考產出的時候曾經遇到過這樣的狀況,所以其實並不緊張,反正急也沒用,倒是手中,多了一種溫暖厚重的觸感。

  睜開眼,感覺好多了,只是那人就這樣仆倒在我眼前,一動也不動地停著,頭骨碎裂,旁邊一灘白白糊糊、有些黏稠的,應該是腦漿,那人死了,應該是死了。而我手裡,則握著一柄刻飾著小小火焰紋路的,從前用以重擊與破碎的戰錘。

  然後我成為逃犯,大概是因為將那人的存在予以消解了,也大概是因為腦中的那些存在消失無蹤,至少是暫時的,但我總覺得那些存在們仍在某處潛伏著、窺伺著,所幸那人大概是不能繼續窺伺我了。不能想太多,也不能想太深,當然也不能想得太透徹,大概就行了。

  一個地名突然出現,似乎是從那人尚未完全逸散的意識中脫逃而出的,於是擷取,像收藏甚麼那般,向緊握著手中戰錘那般,穩妥地收在眾多此刻依舊雜亂無章的思緒之間,於是自己的腦中,開始存有了不是自己的思緒與意識。

  凝思者們依舊散亂在地,依舊生死未卜,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彷彿他們始終就是保持著這樣的型態,時間其實不是那麼重要,至少此時此刻是如此,甚至不知道剛才那有些不知所謂的重獲自由,花了多少時間?算了,不是那麼重要,此時此刻。依舊緊握著戰錘,似乎一直都是一體的,離開,也必須離開,往那人意識中的那個地名行去,突然覺得有些不捨,甚至是有些感傷,對於這個從我存在之初便一直居住與據有的地方,對於這些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凝思者,還有,對於腦中那一縷在不久之前,失去了主人的細小但對我來說卻相當重要的意識。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夜魄 的頭像
    夜魄

    贔屭手札

    夜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