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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煙蔓草深處,掙扎著走出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那男子面上滿是傷痕,眼神之中似乎經歷了萬千風霜,卻沒有應有的澹然與堅毅練達,而是顯得相當困惑迷茫,一身葛布長衫,頭戴方巾,一派書生打扮,不論樣貌身形皆是削瘦清癯極矣。書生鑽出了荒草叢中,撢了撢身上的塵土枝葉,有些出神地望向眼前的景致。

  站在山腰極目遠眺,面前是一個極為深邃幽長的峽谷,兩旁山壁如刀削斧劈一般那樣筆直陡峭,就連山中的猿猴鷹鳥,也萬難攀緣、築巢於其上,而就在峽谷深處,隱隱約約透出些許微光,似乎是有人家的,或許還是個村落,望著這景象,書生心中突然湧現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受,彷彿自己從前來過這兒,而且還待過一段挺長的時間,於是揀著路緩緩下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一個村落的大致輪廓便輕處地展現在書生面前。峽谷深處,峭壁之間,一個滿是白牆黑瓦的小小村落便這麼恰如其分地安居其間,鑲是去似的,地勢雖然險峻難以親近,但在崇山峻嶺環抱之間,道也顯得幽遠雅緻,頗具靈氣。書生見此,心中困惑更甚,那股熟習的情緒更為強烈,當下加快腳步,趁著天色尚明,認清了落腳的方向與位置,大概那村子中時常有人望山外行去,在雜草瘋長的山坡上,仍能看出一個個深淺不一,但差可供人踩踏的狹小所在,隱然便是一道上山下山的小徑,於是便加緊了步伐,往那村落走去。

  山中天黑得早,眼見本來明亮的天空,隨著日頭的西偏漸漸變為嫣紅、橙黃還有些許不甚明顯的淡紫,似乎馬上便會完全暗下來,到時候黑燈瞎火的,只怕要在這山坡裡頭困上一夜了,想到此節,書生不禁心下焦躁,更是疾行下山,專住地盯著眼前的路,絲毫沒有察覺到,隨著他每每前行一段,身後不遠處的叢草堆中,都會微微一顫,然後又倏地靜止,彷彿被甚麼人用力扼住似的。

  只是那谷中的小村似近實遠,書生直愣愣地盯著那村落的方向走了許久,卻似乎沒有靠近一點,依舊是那麼地山嵐繚繞,雲霧縹緲,心中不禁一急,正要邁開大步向前奔,卻一個沒踩穩,整個人望前仆去,接著由仆變滾,一路朝山下滾碾而去,不知道連翻了多少個跟頭,才終於有稍稍停歇的跡象,待整個下行滾動的勁力消停之後,便見書生四仰八叉地癱著,整個人成大字形狀,早已暈厥多時,身上多處的傷痕裂口,正兀自汩汩流淌著鮮血,不多時,一個纖細身影從山坡邊上的草叢裡疾竄而下,在書生身旁停了一會兒,便又飛奔而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又返還,那身影也不靠近,就這麼挨在書生的不遠處,靜靜地守著。

  書生有些艱難地睜開眼,慢慢感覺著,感覺著自己的知覺正從散落著的四肢百骸中逐漸收束、回歸,接著便是一陣陣劇烈痛楚從四面八方急速湧現,「啊……!」書生一陣哀嚎,卻發覺自己出不了聲,似乎有甚麼堵在了嗓子眼裡頭,正覺得渾身不適胸口閉塞鬱結的當兒,突然一口鮮血狂嘔而出,飛濺得書生滿襟滿臉,書生抬手擦了擦臉,吃力地把濺到眼睛的鮮血揩了去,便覺得胸中嗓中方才那種滯塞似乎好些了,但是下身似乎沒有甚麼太明顯的感受,於是便掙扎著想起身,想要看看全身上下受傷的情況如何,正當書生支起手肘,要將上身撐起時,突然一陣刺痛襲來,手肘好像被甚麼東西給打中了,書生一個吃痛,手上勁力一鬆,便又重重地摔回地上,喘著粗氣,望著頭頂的天空,才發覺此刻已是星月皎潔,書生心中暗叫不好,今夜怕是要露宿荒山野嶺了,只是方才不知是甚麼東西擊中自己,看樣子肯定不是甚麼善類,若是招惹上了什麼山精鬼怪,自己一個文弱書生,可沒法對付的,看來還是得先行到那村中,再作打算,繼續待在這兒,只怕是凶多吉少。心意既定,立時便要起身趕路,只是又是突如其來的刺痛,迫得書生不得不又倒回地上,不過這次,書生耳畔似乎聽見了細碎的、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滾動、相擊與碰撞聲,書生又接連試了幾次,每次都是在將要起身之際,便有細小物事飛射而來,而且準頭極佳,每次都是恰好打在書生正在施力的點上,然後耳畔便又是撞擊、滾動聲音,雖然輕微卻不絕於耳,甚至還有幾次雙手與腳踝同時受擊,而且力道一次比一次巨大,隨著時間推移,經過幾次試驗,書生心中的恐懼漸漸漾起,這下怕是真的撞在了甚麼山精鬼怪的手裡頭了,現在自己就只是待宰的羔羊,正莫可奈何地等著被捉弄過癮之後,再被扛將回去生吞活剝,當下,書生只想到了曾經聽人說過,山裡遇到鬼怪時又該如何應付,於是只得將雙眼緊閉,屏住呼吸,然後心中默默地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雖是如此,書生心中仍是掩飾不住的驚惶懼怕,縱是閉上眼睛屏除氣息,全身仍微微卻顯而易見地顫抖著。

  「嘻嘻!」不遠處的夜色裡,傳出一聲輕巧的嬌笑,雖說笑聲輕巧,卻仍然如一道驚雷一般地打入書生耳中,書生一聽,登時便回過神來,心中已有分曉,這當然不是甚麼荒山野嶺裡頭的山精鬼怪,於是止住了口中心中不斷誦唸的佛號,「見……見過嫣兒姑娘了!」書生盡量大聲地說道,儘管聽起來相當虛弱,但語氣似乎異常雀躍,只是聲音在雜草堆中縹緲著,加之山中許多蟲唱蛙鳴,也不知道話兒傳到嫣兒那兒了沒有,過了一陣,「承蒙公子還掛記著呢,小女子不勝感激,但還請公子現在就安分地躺著吧,別亂動啊!」嫣兒軟嫩的聲音說道,聽得書生全身上下一陣酥軟,而嫣兒人則依舊隱身在蒼茫夜幕之中。

  「這可不行!天色這麼晚了,此處又是荒煙蔓草,蛇蟲鼠蟻山林猛獸甚麼的肯定不少,嫣兒姑娘妳一個女孩子家,我身上傷得應該也是不輕,不宜久留!現下還請嫣兒姑娘搭把手,扶我一把,我們一起先到谷中那個村子裡頭,接著再作打算可好?」書生懇求道,似乎是感受到全身上下的痛楚益發劇烈,卻又無法做起身來好好察看一下傷口的情況,說話的時候已是氣喘吁吁,相當虛弱,隨時都要暈過去似的。只是過了許久許久,都不見嫣兒從夜色中現身或至少應上一句,書生只得再扯起嗓子,結盡全身的力氣嘶吼著呼喚道:「嫣兒姑娘!嫣兒姑娘!妳在哪兒啊!發生甚麼事啦!」,「甚麼人在那裡!」突然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似乎就從嫣兒藏身之處傳將出來,書生趕緊噤聲,但眼角餘光旋即瞥見就在嫣兒方才藏身的方向,一個黃澄澄的暖光倏地亮起,而且一個接著一個,數量越來越多,接之而起的便是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與那些個橙黃暖光一道,逐漸向著書生收攏、逼近,且漸呈合圍之勢。

  書生歎了歎,依舊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顯得有些無奈,嫣兒大概早就不知去向了,只是不知道又是從哪兒招來這麼一幫子人,不是甚麼山精鬼怪,但難保不是甚麼山賊草寇,總之聽著聽著似乎還挺好不對付。

  「兄弟們當心!我頭前探探先!」那個粗啞嗓音再次響起,接著便是一團小小暖光走近,書生心中不禁忐忑,但忐忑不安中似乎又有一種親暱與熟悉,那人走得很慢,想來是相當戒慎小心,待得那黃光終於停在書生頭頂上方三步之遙,書生才稍微辨認出,那是一個提著白紙燈籠的身影,而且看著影子,這人肯定相當魁梧壯碩,或許還懂點武功,見是如此,書生心中忐忑焦躁稍減,熟悉之感頓時泉湧而出,自己似乎是認識這人的,但怎麼半點想不起來?罷了,總算不是甚麼兇神惡煞。

  而那嗓音粗啞的壯漢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步步走近,待到看清楚地上所躺之人容貌的當下,不禁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旋即喝道:「兄弟們,都過來!」不多時,一眾漢子便已包圍著書生,一個個都是虎背熊腰,但無一例外地都是瞠目結舌,表情詫異至極矣。書生見此也深覺古怪,但又不敢貿然發問,怕一個不小心惹得一眾壯漢心中不快,自己怕立時便是要身首異處了,只是更加篤定了眼前這群震驚的漢子,絕對與自己有莫大的關聯和淵源。

  「殺了他!」不知道又是從哪兒冒出這麼一句義憤填膺的吶喊,於是一眾漢子便又都跟著鬨叫起來,有人甚至直接拔出了腰際的佩刀,揮舞著作勢要直直劈砍而下,書生一聽,大驚失色,正準備咬牙忍痛勉強起身,即便知道自己大概逃脫不得但仍要拼死一搏之際,便聽見那粗啞聲音又喝道:「都別吵了!大夥兒稍安勿躁!這傢伙傷成這個樣子,肯定是跑不了了,到時候要將他大卸八塊還不容易嗎?咱們還是得把他抬回去,頭兒肯定會想見他的,到時候再看他老人家的定奪,老四,你先走一步回村裡去,上報給頭兒知道,然後也請石叔準備一下。」,「哼!」其中一人冷哼一聲,閃身竄出,恨恨地瞪了瞪書生,然後才轉身奔往村子的方向,想是極不情願地領命而去。接著,那粗啞聲音的壯漢便蹲下身來,也不顧書生的同意與否,逕自撩起了書生長衣的下襬,便聽得圍著的眾人又是一陣驚呼,那壯漢又四處瞧了瞧,過了一陣,才又回過頭來面對著書生,語氣非常不善地笑道:「你他媽有甚麼感覺沒有?」書生勉強地搖搖頭,表情之中流露著痛楚與困惑,「哼,不知道是吧?你自己瞧瞧吧!老三!扶他起來!」又是一個滿臉不樂意的壯漢,動作極為粗魯地將癱著的書生,從衣領後頭直接拎了起來,書生定睛一看,登時面色慘白,幾乎便又要暈厥過去,映入書生眼簾的,是一截掛著血痕、白光森森的斷骨,斷骨前端看得出鋒銳異常,正從書生左邊膝蓋後頭的窩眼處直穿而出,書生身下躺著的土地,早已被鮮血浸透、染紅,而左腿下方,本來堅實的土石地面,此刻已成了一灘殷紅色的鬆軟稀泥,「呃……啊……」書生啞口無言,喉中只是不斷發出無意義的模糊聲響,一瞬之間,書生突然感到自己正異常快速地消逝著,而此刻的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益發虛弱地看著自己殘破的左腿,依舊從斷骨穿刺而出的傷口中,鮮血緩緩沁出,滴滴答答地落入土壤,然後被周圍黃土迅速吸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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